三十年前，竹林之中。

面目秀雅的司命星君胸有成竹道：“你很快就會知道了。”

已然相信了的重明黯然神傷，但片刻之後，便斂了神色，淡淡道：“我已經知道了。”

楚玄猶自憤恨，無暇旁顧，立在一旁和瑤姬和司命星君則都有些詫異，瑤姬忍不住問：“難道你就這樣看著別人搶走自己的心上人？”

重明微微苦笑：“就算我知道了又能怎麽做？”

司命星君微微一笑：“只要你肯成魔，我有辦法讓她無法嫁給天璇。”

重明冷笑：“這便是你來此的目的嗎？”

司命星君並不否認：“是。”

重明斷然道：“那你註定要無功而返。”

司命星君並不氣餒：“為什麽？”

重明帶著些落寞堅決道：“我絕不會讓她失望。”

就算她不愛他又如何？

當初她對自己不過是萍水相逢，尚且願意為他犧牲，他又怎麽能讓她失望心痛？

司命星君不為所動，只淡淡道：“原來如此。”

瑤姬則是冷笑：“真是情深意重。”

重明沒有理會瑤姬的嘲諷，突然意識到司命星君之前話語中的玄機，問道：“你為什麽要我成魔？”

司命星君目中露出一絲冷冷的恨意，說出自己真正的目的：“你成了魔，北鬥不能重聚，龍淵劍便不會覺醒，這世間便沒有什麽能真正除魔，仙界自無法衛道。”

重明了然，魔的魂魄無法毀傷，只能任其壽終，為禍蒼生，只有北鬥重聚、龍淵現世，才能扭轉。

他終於弄清原來司命星君懷著的竟是這樣的目的，堅持道：“我絕不會因為不能得償所願就重墮魔道，就算你要再殺我一次，我也不可能改口。”

司命星君被如此決絕地拒絕了，反露出了一絲自得而莫測的笑容。

重明見狀忽然不安起來，卻也只能聽司命星君宣判一般道：“你是不是以為自己修成了正果，就能與她在天宮重逢，可你知不知道，這是永遠不可能的？”

重明脫口反問：“為何？”

司命星君沒有直言：“在有胥國，玉衡的轉世為你寫下的批語，你難道忘記了嗎？”

重明心頭一震。

一個幽靈般的聲音在他心中響起：“得正果 死至愛”

司命星君見他動容，將手搭在他肩上。

瑤姬見機道：“如果想知道答案，便跟我們走，否則，真的到了那一天，悔之晚矣。”

重明看了一眼司命星君搭在自己肩上的手，終於頷首。

宣室殿。

華雲景身著冕服，上玄下朱，縱執天下權柄，亦不敵歲月，兩鬢如霜。

可站在他面前三十多年不曾相見的故人卻容顏不改，年輕俊秀如初，只是神色比當初陰郁了許多。

華雲景審慎地對緇衣的青年問道：“重明，你怎麽回來了？”

重明淡淡道：“你不是說，希望我們有一天能再次相見嗎？”

華雲景警惕道：“風筍沒有攔你？”

重明語帶輕蔑：“以他的修為，連我到了這裏都無法察覺。”

華雲景愈發不安：“你究竟所為何來？”

重明面無表情：“殺了你。”

華雲景早有預料，但還是不解：“為什麽？”

重明神色淡漠：“我不是早就回答過你嗎？”

華雲景明白過來，難以理解：“你又入了修羅教？你不是已經跟隨太陰仙子而去，怎麽會再入歧途？”

重明沒有回答，徑自舉起右手，燃起火光，向華雲景襲來。

卻沒有落到夏州帝王的身上。一道藍光突然而至，擋在華雲景身前，與熾熱的火光相抗。

華雲景驚呼：“風筍!”

平日倜儻的青年此刻卻扭曲了英俊的面容，急切催促道：“陛下，快逃！”

重明淡淡道：“他逃不了。”加力。

火光瞬間大盛，淹沒藍光，將風筍全身籠罩。

“啊！”風筍驚呼一聲之後，便再沒了氣息。

華雲景不禁痛呼：“風筍！”卻沒想到有人與自己異口同聲。

一藍一紫的兩道光應聲而至，出現在風筍燒焦的屍身前，化作一對白衣男女。

華雲景認出了清麗的少女：“仙子！”

望舒卻沒來得及理會他，徑自看向重明，卻震驚至極，無法開口。還是她身側的天璇先出聲，怒道：“你殺了他！”

重明看也不看望舒，對天璇冷冷道：“怎麽，要殺了我給他報仇嗎？”

天璇喚出了一把銀色長劍。

重明的手中亦出現了通身黝黑的古劍。

望舒見狀驚道：“滅魂劍？”大惑，“你去了魔界？”

重明神色莫明：“是又如何？”

這時天璇擡起手來，就要揮劍，望舒卻按住他的手，懇切道：“天璇，不要。”

天璇看一眼望舒，忍下怒氣，放了手。

望舒終於得以問道：“重明，你不是從蓬萊學宮來保護你表哥的嗎？為什麽要殺了風筍？”

重明聞言冷冷一笑：“蓬萊學宮？你真的以為我會去那種地方？”

望舒詫異極了，看向天璇。

天璇知道終究再也無法隱瞞，只得說出實情：“我也是到了蓬萊才知道他根本沒有去，我怕你擔心，才讓謝遇和宮主騙了你。”

望舒一直以來的疑惑終於解開，但她並不相信天璇的說辭，正欲追問，卻被重明冷冷打斷：“讓開，不要妨礙我。”

重明冷著臉，向他們舉起滅魂劍。

望舒看著他冰封般的容顏，震驚又痛心：“重明，你怎麽變成了這樣？你連我也要殺嗎？”

重明頓住，目中的堅冰有所消融，卻還是冷冷道：“我本來就是這樣。”

望舒繼續道：“你不是答應了我會去蓬萊好好修行，早日得成正果，與我在天宮重逢嗎？”

重明眼中的冰雪消融，幾乎像是淚光，令他的目光清亮至極：“與你重逢又如何？看著你們永世相守？”看向望舒始終被天璇緊緊握住的右手。

望舒怔住了，終於明白：“原來你是這樣想的。”

重明看著望舒，眼中似有霧氣彌漫：“我從一開始就只想能夠永遠在你身邊。仙凡有別，我只有修成了神仙，才能跟你永世相守。”目光愈發晶瑩，好像隨時都會落下淚來，“可是你卻要嫁給別人了，我就是修成了神仙又有什麽用！”

望舒無言以對，下意識道：“可你是搖光星的轉世，註定要歸位北鬥，照亮眾生的？”

重明的目光再度變冷：“眾生與我何幹？我本就是為了你才醒來的，可是現在，一切又回到了原點。我在這世上仍然一無所有。”愈發冰冷，堅似磐石，“去修道成仙才是我走錯了路，這世上的一切溫情和關心都是假象，我本就是魔，卻妄圖去追尋那些不屬於我的溫暖，今天，我就要了結自己的妄想！”出手。

天璇亦瞬間揮劍相迎，放開望舒的手：“保護夏帝！”

兩把長劍的寒光交相輝映，他們的主人亦是目光冰冷，不死不休。

但連楚玄都不敵天璇，重明自然支撐不久，他見狀不妙，斷然從宣室殿中逃走，天璇亦緊隨在後。

望舒原本在旁護住華雲景，想要跟出去，卻又不能。雖然知道天璇不會有事，卻還是擔心突生變故。又想到重明的話，忍不住為他心酸。

正在望舒心中五味雜陳的時候，蓬萊學宮的援手終於到了，她這才放心出了宣室殿，循著天璇的仙氣而去。

等她追上天璇的時候，卻發現在淒冷的宮墻之巔，除了白衣的天璇和緇衣的重明，還多了一個玄衣男子，他與重明聯手，天璇漸漸不敵。

望舒忙飛身上前，雖然沒有劍魂，但事急從權，只得拔出龍淵劍。

走得近了，她才發現那玄衣的男子竟是從天宮叛逃的司命星君：“星臨？重明，你怎麽會和他在一起？”

天璇見她過來，反而分心，司命星君趁機對重明道：“快走！”

重明應聲而逃，只是最後看了一眼望舒，卻見她滿眼擔憂地看著天璇，心中一痛，再不回頭。

因為傷重，重明飛出長安城後便有些不支，無意望見了下方的竹林，更感覺自己的力氣一瞬而竭，直直墜落，仰面砸倒在竹林中。

幾乎粉身碎骨，可是卻不及他心上半分痛楚。

他感覺到身上的傷正在漸漸恢覆，可是他心裏的傷口，卻永遠無法愈合。

那最後的回首，幾乎將他的心口戳穿，不願再堅持。

可是，他看著天上的新月，想起那皎潔的笑容，又怎麽能真的不再堅持？

他今日如此對她，她應該再也不會對他抱有希望，此後便可回到天宮，與她所愛的人永世相守。

縱然他恨天璇不肯救她，可是，她畢竟對天璇情有獨鐘。

他又有什麽辦法？

從天而降的那道藍光打斷了他的回想。

白衣藍領的男子手持銀色的長劍，指在他的咽喉。

重明無力動彈，卻不肯就死，猶自掙紮：“你殺了我，不怕她恨你嗎？”

“你作惡多端，本就該死，更何況，”頓了頓，“你讓她這樣心痛，她為什麽會恨我？”

重明不忿至極：“別在我面前裝好人，你口口聲聲不讓她心痛，可是怎麽不告訴她真相？”

天璇詫異：“你知道了？”

重明已然憤恨：“我什麽都知道了。”

天璇肅容：“誰告訴你的？”

重明冷了聲音：“我為什麽要告訴你？”

天璇卻鄭重道：“你應該想想，那個人告訴你的動機。”

重明面上的冷意消退：“我知道她就是想阻止我成仙，不讓北鬥重現，以報覆飛廉的負心，”卻仍堅決，“就算如此，我也還是要這樣做。”

天璇恍然：“報覆飛廉？你說的是瑤姬？

重明輕蔑道：“沒想到吧，除了你們，還有人知道這個秘密。”

天璇輕嘆：“天意難違，不管你做什麽，該來的總會來。”

重明卻不同意：“不，我絕不會就這樣眼睜睜看著她死！”

天璇加重語氣：“你阻止不了的。”

重明對天璇怒目而視：“你們一早就知道龍淵劍魂的事，卻沒有一個人肯救她！”恨恨，“這個世上真正在意她的人只有我！”

天璇有些詫異，卻還是認真道：“可是她並不愛你。”

重明的怒氣漸消：“那又如何？”微微苦笑，“不管她怎麽對我，我也不會讓她灰飛煙滅。”

天璇再次否定：“你救不了她。”

重明冷笑：“誰說我救不了？”篤定，“我已經成了魔，永遠不會得成正果，北鬥無法重聚，龍淵劍便不會覺醒，她也不會灰飛煙滅！”

天璇怔了怔，銀色的長劍錚然而落：“原來是這樣，”眼中浮現淚光，哽咽，“原來你都是為了我、”

一陣紫光閃過，豐神俊秀的男子，變回白衣如霜的少女。

重明呆住。

望舒含淚看了他一眼，拿走了他手中的滅魂劍，柔聲道：“等著我。”便禦風離去。

重明看著她飛遠，卻無能為力，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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